文|何香奕
编辑|毛翊君
在非洲三次转院
今年二月出海时,我是实习船长,在海上待了一个半月左右,主要是捕鱼。下船前一个礼拜,下了几天雨,船上的纸板都湿了,我拿到烟囱旁边晾晒,离得有点近,着火了。我就拿灭火器喷了一下,结果那个粉进了眼睛,当时拿水冲,又滴了眼药水,感觉眼睛有点火辣辣的,但过两天也没有什么毛病。
三月初,我去刚果(布)黑角卸货,再往国内运。黑角在那边属于繁华的地方,(但)感觉就像国内一个镇,路就是乡村道路一样,坑坑洼洼,高矮不平。当时我在码头打包东西,被打包带崩了一下左眼。平时崩到身上很常见,有时候崩到手,打到眼睛几乎没有过。当时就有点疼在家待着干点啥能挣钱,然后很痒很痒,但也没当回事。
一般卸完捕来的鱼,就上岸买点物资,主要是吃的——青菜、鸡蛋、方便面,待个两三天再回船上。在海上缺很多东西,吃的大概就是鱼——干鱼、咸鱼,公司也会配米、面、饺子,长期饮食不健康,我得了胆结石。
我们的船共3层,有8个中国人,还有十几个黑人,我住3楼,有自己的房间。那边全年最低也26℃,要开空调。我一般早晨5点起来,把前一天网的鱼装箱子、下舱,再下网,弄完差不多中午,吃完饭睡两个小时左右。下午就看网了多少鱼,2、3吨就弄得快,没事我就睡觉,或者看电视、打个牌;要是10、20吨,一夜都不能闲着。
●陆克腊所在的渔船正在作业。讲述者供图
受伤那天前,公司让我回大连接新的船开到非洲,已经订了飞回国的票,我和几个船员就没回船上,住到岸上一家中国人开的宾馆等着,想着还能回家一趟。
我老家在安徽,初中毕业开始找工作,有亲戚在船上干,说挺挣钱,跟着他们就去了大连远洋渔业公司,从17岁一直干到现在。我先是在印度尼西亚捕鱼,之后公司在非洲开发了项目,我又过去待了六七年。
在海上都干习惯了,有些简单的伤口就自己处理了,船上有一些常备药,管拉肚子、感冒之类的。在印尼的时候,装鱼的箱子掉下来,把我脚趾头砸断了,去医院固定了个石膏,一个多礼拜就可以下地,还有次砂轮片断了,飞到我嘴上,剌了一个很深的口子,也不太疼,倒点云南白药,吃点消炎药,一个礼拜就长好了。
这次眼睛受伤后,在岸上等了五六天,因为疫情没法接船,机票也退了,准备买点物资回船上干活。当时看东西就是歪的、模糊的,离再近看一个人都看不清。在当地,公司有安排一个黑人医生,是在中国留过学的,但他是内科,不懂这个,让我去医院。
我告诉了公司,公司安排了翻译。当地就3个大点的医院——中刚医院,还有法国医院的分院和主院。我平时也不怎么去,就去中国人开的诊所,买点感冒药、拉肚子的药,还有胆结石用的消炎片。
当时没找到中刚医院的中国医生,那个翻译找了一个当地医生。他拿着显微镜那样式的镜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最开始也没说是什么毛病,就给我了一瓶眼药水,说滴三天再来复检,我觉得应该没啥事。
第三天去复检,眼睛更痒了,有时候有点疼。医生推荐我去当地的法国医院,说有专门的仪器检查,我去了法国医院的分院。那个医院看起来干净些,能拍B超,也有仪器。那边都讲法语,那个翻译有些名词解释得不是很清楚。我们也不懂“孔源性视网膜脱离”,去网上查,又找到一个懂法语的朋友,才弄明白。
●刚果(布)当地医院的诊断结果。讲述者供图
没想到那么严重,我不放心,又去了法国医院的主院,还是一样的结果,医生说这个地方做不了手术,让我上中国人开的医院去治疗。
我就打算去首都布拉柴维尔的中刚友好医院看一下。以前没去过那个城市,坐了1个小时飞机,花了1000多人民币,心里很担心。因为做手术感染的风险特别大,这地方热,医疗条件不好,就一个伤口破了,也很容易感染,出现并发症。
飞机落地之后,公司派人接我去了医院。医生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国人,拿仪器检查完,确定是孔源性视网膜脱离,她就说很严重,没什么药,这边治不了,让我赶紧回国。她挺热情的,告诉我可以去上海、北京、还有天津几个医院,当天能做手术的话,出院观察一段时间就没有什么事。
两个国家,15天隔离
我现在开船,眼睛是最主要的。妻子在大连,也让我赶紧回来治疗,我查了国内急诊有绿色通道,就让公司帮我买最快的机票,公司也帮我订了。
●陆克腊近照。讲述者供图
在非洲治不了病需要回国的人也很多。之前我看见有个人收绳子,机器在那转着,手一点一点捋绳子,手臂不小心转进去了,这边只能先打麻药处理一下,他当天回国,第二天就到了。
我平时回国不会选择飞上海,是先飞到法国,再飞天津,当天做核酸就走,不用隔离。疫情之后,很难抢票,黄牛垄断了,等别人退了才有可能买。
这次没订到飞天津的,只能买到飞上海的票,从布拉柴维尔先飞到埃塞俄比亚,再飞去上海,花了69000人民币,公司说可以报销一些。
我就背个包,带了两件衣服,还有在刚果(布)买的防护服。先在布拉柴维尔隔离了7天,我住在公司安排的宾馆,中国人开的,一天三四百人民币,点餐送到门口。宾馆老板说有几个人核酸异常,我紧张,担心回不去,睡不着觉,烦了就写点东西。
在布拉柴维尔做了4次核酸检测、1次血清,没啥问题,3月14号穿着防护服飞去了埃塞俄比亚,在酒店隔离了8天,一天大概一千人民币,还有签证、检测费,花了一千四五百美金,全是自费,又做了3次核酸检测、2次血清。那会儿看酒店窗外的高楼、立交桥,有点斜,亮度还可以。
一路上,我和之前那个中国医生都通着电话。在国外,中国人见到中国人都很亲切,我和他当时就加了微信。他告诉我注意不要吃太辣的东西,不要上火,不要剧烈运动。
飞回来一路上挺多困难的。左眼看不清,看东西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语言也沟通不了,让其他人帮忙。我还担心感染新冠,换了新的防护服,这是同航班的中国乘客送的。我们之前下船到岸上都会戴口罩,非洲当地人不戴在家待着干点啥能挣钱,我们还会分口罩给他们。
很多人因为核酸不正常,没法飞。我们飞回上海的航班400多个人,90%都是中国人,有90多个人因为核酸没上飞机。
未知和等待
和几个乘客聊了我的事,他们都说眼睛这么重要的部位,要赶快治,他们有探亲的,也有得病回国治疗的——是慢性病,不是很严重那种。
我有亲戚在上海,也看了新闻,说患病的有特殊通道,下了飞机就能去医院,我也觉得会很顺利。3月22号下午,飞机落地上海之后,我就给消毒人员说我要做手术,很紧急,他让我去和海关说,海关说酒店有专职医生,让他帮你看一下,第二天就可以去做手术。
我想马上去医院,耽误一天,变好的机率就少一点。晚上11点多到了隔离酒店,我找防疫人员说了情况,给他看了我的诊断书,他拍了照,说登记了,会上报。
我心想第二天就会去医院,到房间之后给家人视频,感觉挺放心。第二天没人找我,我当时觉得没啥。第三天还是没信,我就去问了酒店,他们说上报了,我就开始各种打电话。
这两天确实心里面挺难受的。闭着眼就想早点治疗,也想船员们在干什么,拉了多少鱼,吃饭了没有。我们在一块儿干了很多年。前两天船回港加油,很多船员问我,我没讲那么明确,说眼睛有点毛病,回来看一看,已经到上海了,快治疗了。
●陆克腊工作的渔船。讲述者供图
因为疫情回不了家,很多船员不干了。时间太长了,有点撑不下去。原来国内去那里的就不多,现在越来越少,海上还是挺难熬的,空虚、寂寞。在那边陆地上做活儿的中国人基本都没走,之前有搞矿、搞木材的,还有卖衣服、开超市、开饭店的,很挣钱的,50平米左右一个超市,一年能挣两三百万人民币。
我是农村过来的,没办法,不挣钱家里吃什么,只有硬撑着了。疫情前一般两年回一次国,我们两年到届(期),给公司说就能回家休息。上一次回家是2019年9月份,我在家待了一个月,检查了身体,情况挺好的。
去年到届了,我续签了一年合同,但没回家,一个是因为买机票困难,第二个隔离时间长,第三个就是经济情况。以前正常的话路费就六七千块钱,现在花十倍都不止。没必要回去,出去挣点钱不容易。
现在我一年大概挣二十多万,我老婆说再干几年,手里有两个钱,孩子大了就不干了。本来这次想着回家,眼睛好了的话还能再上国外干活挣钱。
老婆跟孩子都在大连,父母也在。我不敢告诉他们,他们年纪大了,我父亲瘫痪着,是脑出血后遗症。我老婆知道的不是太彻底,没敢跟她说那么严重,和我打电话的时候,她也挺着急的,也会帮忙打电话问。孩子只知道我眼睛坏了,他还小,说再多也不懂。
三年没回国了,花了这么大代价,经过千辛万苦才回来,本来心情挺好的,现在就很绝望。这几天还上火,白天眼睛也疼,时间长了有眼压,胀乎乎地疼。前几天上午有个医生来了我房间,问了下能不能看清,看了我以前在国外的诊断单,后来也没做什么。
我已经在酒店隔离一周了,每天加饭钱600块。送餐没一天准时,有时候吃不饱,家里人在网上买了一些水果、纯牛奶、零食送到酒店。
现在也不能看手机,看10多分钟就眼睛疼,就在房间躺着,闭着眼听电视里的新闻,听到想听的才会睁眼看看。白天我会看看窗户外面,房子、树什么都变形了,就是一个S形的线。
晚上也睡不着,睡得迷迷瞪瞪,一转头眼睛都会疼,有时候就睡三四个小时,心里也烦呐。别人睡了也不能打电话,我就坐沙发上,拿个笔把心里的一些事情写下来,想象什么时候回家,回家干点什么,吃点什么,然后就是早点看病,祈求能遇到什么好人帮忙,但写完了我就撕了。
这是以前养的习惯,在船上就把纸折个船、飞机,扔到海里边去,烦恼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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