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女士贷款7000元，短短3个月后滚到50万。今年央视3·15晚会曝光的”714高炮”类超利贷，令人触目惊心。所谓”714″是指贷款周期一般为7天或者14天，”高炮”则是指其高额的”砍头息”及”逾期费用”。年化利率方面，”714高炮”类超利贷往往高达百分之几百，甚至超过1000%，但即便利息如此之高，其”不上征信、无视黑户、快速放款”的特点却满足了很多人对资金的需求，尤其是紧急需求。在银行等正规渠道无法满足的情况下，这些人将目光投向网贷平台，在轻信虚假宣传，或者甚至明知利率畸高时，饮鸩止渴”委身”这类超利贷。
“714高炮”类超利贷由现金贷演化而来，实际上是一种贷款周期较短、年化利率超高的现金贷。它们的获客途径以网络为主，常以各种名义活跃在被央视3·15晚会点名批评的融360等金融平台上。
谷雨数据爬取了融360论坛上贷款口子栏目的十几万条关于现金贷的帖子及其回复，数据分析后发现，现金贷贷款群体的贷款原因最主要是赌、债、病，借款时最关注什么时候能拿到钱、能拿到多少；另一个惊人的发现是，这些帖子中最受关注的竟然是”撸口子”教学帖，甚至已形成了撸口子人群。口子是现金贷的行话，撸口子即借现金贷。撸口子人群中部分极端者转而专门对高利贷下手，他们自称”高利贷的终结者”，想方设法操作”黑吃黑”之时，更渴望早日还清债务”强制上岸”。
714高炮：现金贷被整治后的地下化产物
央视点名的”714高炮”平台有快易借、速贷宝、小肥羊、天天花、机有米、闪到、钱太太、金蝉钱包、复星宝、向钱贷、皮皮花、丁丁猫、易乐贷、蛋花花、轻松花、喵喵袋、零时口袋、宇宙白卡、信鸽钱包、金葫芦、幸运草、小米袋子、掌上应急、节气猫等。这些平台多以砍头息、逾期费用等形式，先扣取借款本金的20%-30%，是即所谓”砍头息”；而在超过还款期限后，借款人还要在归还本金的基础上，赔付逾期罚金，每天40-230元不等，即所谓”逾期费用”。
实际上，这些”714高炮”类超利贷，是此前现金贷被重拳整治后地下化的产物。由于现金贷的野蛮生长、利率畸高、暴力催收等问题不断涌现，2017年12月1日，央行、银监会发布《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后文简称《通知》），将现金贷定义为无场景依托、无指定用途、无客户群体限定以及无抵押特征的小额现金贷款业务。《通知》出台后，现金贷平台将不得发放没有特定消费场景作为依托以及没有指定用途的贷款，也不能向无收入来源的借款人发放贷款，而且要充分全面地评估借款人的信用以及还款能力等情况。
《通知》还以极其严厉的监管措施，尤其是对牌照的要求和限制，清退了绝大部分的现金贷。据章宇平《我国现金贷行业的现状、问题及对策研究》一文统计，银监部门批准的消费金融牌照合计22张，国内有213张网络小贷牌照，表明2000多家平台将会被关停，淘汰率达到90%。此后的现金贷，将以拥有牌照的持牌系和电商系为主。
《通知》出台前的现金贷4大类平台
1.持牌系：包括以银行为主力的银行系，如招商银行的闪电贷，和以消费金融为依托的现金贷平台，如苏宁消费金融的任性借；
2.电商系：以互联网为依托的现金贷平台，如蚂蚁借呗、京东白条；
3.网贷系：如宜人贷、你我贷等平台，利率适中，但是获客成本高；
4.垂直系：贷款利率较高，以细分人群为目标客户，如现金巴士等。
资料来源：章宇平《我国现金贷行业的现状、问题及对策研究》
《通知》对现金贷的整顿有着立竿见影的数据效果。谷雨数据爬取了融360论坛上贷款口子栏目的十几万条帖子及回复，数据分析后发现，2017年后发帖量迅速上升黑户借5万元秒下，表明当时现金贷业务正在野蛮生长之中；2017年12月整顿现金贷的文件落地后黑户借5万元秒下，行业大降温，总帖量迅速下降；但是，至2018年下半年，发帖量再次回升并不断冲高。很显然，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之前被清退的部分现金贷业务改头换面后重新出现并活跃在融360等金融平台上，比如董女士遭遇的”714高炮”超利贷。此外，下图中黄色区域代表的新人帖数量也一路走高，这说明行业涌入的新手，也即新增的贷款人群进一步增加。
他们为何饮鸩止渴？几亿人无征信记录
为何现金贷竟然会有如此大的业务市场？最主要的原因是，对资金的需求尤其是紧急需求，无法通过银行等正规渠道得到满足。商业银行在征信等方面审核严格，而目前我国成熟的征信系统为央行个人征信系统，总共收录自然人8.99亿，其中4.12亿人有信贷记录，这意味着4.77亿人没有信用记录，无法享受正常的金融服务。
年轻的蓝领们，或者刚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们，由于大部分没有信用记录，也缺乏可抵押的固定资产，收入较低且不稳定，通常被银行忽视，而尽管他们收入不高，但他们的消费需求仍然很旺盛。此外，社会上一些人由于各种原因对资金有紧急需求，但正规银行审核严格，手续繁琐，放款相对较慢。这些人因此将目光投向网贷平台，在轻信虚假宣传或者甚至明知利率畸高时，饮鸩止渴”委身”那些现金贷。
谷雨数据对融360论坛上贷款口子栏目发帖者中的贷款群体数据研究发现，他们的贷款原因主要有9个，依次为赌、债、病、旅游、穷、买房、买车、装修、投资。最大的三个原因，赌、债、病，是对资金有紧急需求，赌（3146）、债（1300）的数据更是远高于其他原因。而其他6项，往往是收入不够高时不理智的消费冲动，比如旅游、买房、买车、装修等。
此外，谷雨数据爬取的数据还显示，借款时，也就是中期放款阶段，他们也关心利息（词频4254）和额度（词频4018），但关注最多的还是放款速度（词频6071），关注最少的是还款期限，其词频数据远远低于其他三项。这说明大部分人贷款时只关注什么时候能拿到钱、能拿到多少钱，拿到以后怎么还、多久需要还清，可能都没认真考虑过。
一旦沾上，很可能就掉进无尽的深渊
然而，一旦沾上，借款者很可能就会如同央视3·15晚会董女士一样，掉进无尽的深渊，借7000最终要还50万。因为，虽然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规定，年化利率36%以上的利息无效，但那些网络平台上的现金贷年化利率往往远远高于36%，有的甚至高达1000%。
这些现金贷令人咋舌的超高利息，与其高昂的获客费用有关。因为，国内绝大多数的现金贷业务，是通过在融360等纯线上获客，吸引而来的大部分是还款能力很差的”坏客户”。为了覆盖掉坏账，这些现金贷往往设置了高得离谱的利率。
互联网金融服务业上市公司二三四五在2016年财报中就曾自曝，现金贷业务资金成本按月为1%，获客成本按月为2%-5%，信审、支付成本按月为0.5%，人力、运营成本按月为0.5%-1%，坏账按月为4%-6%，也就是说，每月成本占当月贷款额的8%-13.5%。按年测算的话，平台的息、费年化综合成本为96%-162%。
也就是说，这些现金贷业务要想获利，年化利率就至少必须设置在96%-162%之上。一本财经曾整理了市面上78家比较知名的现金贷平台，发现平均利率158%，其中最高的”发薪贷”年利率高达598%。那些不知名的现金贷平台中，甚至有年化利率超过1000%的。如此高的年化利率，加上往往高达30%的”砍头息”和高额的”逾期费用”，一旦不能及时还上贷款，产生的逾期费用接二连三冒出来，借款者将滑入无底深渊。
谷雨数据分析了融360论坛上贷款后还不起人群的心理，”想死””绝望””焦虑””崩溃””后悔”填满了他们的内心，然而催收电话不断，要想还清不断攀升的贷款，除了寻找新的APP借款、拆东墙补西墙之外，他们只能想到”躲起来不还”。
神秘组织撸贷大军：高利贷的终结者？
不要以为”躲起来不还”只是想想而已，一部分撸口子人群已付诸行动。口子是现金贷的行话，撸口子即借现金贷。撸口子人群中部分极端者，集结成”撸贷大军”，专门对那些能快速放款、征信审核不严的现金贷下手。他们自称”高利贷的终结者”，想方设法操作”黑吃黑”，故意借各个现金贷，而后放弃工作，甚至背井离乡躲避催收。
谷雨数据爬取的融360论坛上十几万条帖子及回复数据即显示，这些帖子中最受关注的有两种，一种是撸口子教学帖，另一种是个人经历分享帖，撸到钱的分享成功经验，没撸到的分享自己踩过的坑。
以阅读量最高的两篇文章–《我是万年被拒的黑户能下款的口子都在这里了》《网黑秒下的口子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为例，均为撸口子教学帖，介绍了征信情况较差的”黑户””网黑”如何能够借到现金贷，撸到口子。这两篇文章累计列举了有可能撸到的十几个口子，如手机贷、现金巴士、闪银奇异、拍拍贷、马上贷、发薪贷、用钱宝、人人贷、信而富、闪银、白领借款等等，并详细说明了注意事项，”黑户不要选极速模式，因为极速模式申请，必须信用卡账单最低6个月征信好的用户””手机号要求满6个月以上，用的越久，通过几率越大””晚上8-9点填申请容易过”等等。
融360论坛上回复量的帖子也以撸口子教学帖或个人经历居多，排名最靠前的比如《支付宝凭身份证1小时下款我被骗了》《芝麻信用分660分，网商银行成功下款一万一》，都无一例外是此类。
更为惊人的是，一些”实战”经验丰富的撸口子人群，甚至集结成了”撸贷大军”，专门对那些能快速放款、征信审核不严的现金贷下手，想方设法操作”黑吃黑”。据《每日经济新闻》报道，这一群体保守估计也有十万人。一旦他们的目标锁定某个现金贷平台，该现金贷往往损失惨重。《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独家获悉的一组数据显示，某现金贷平台2017年3月末至9月中旬，产生了1317名逾期借款者，逾期金额达371.4万元，平均每人逾期金额为2820元。
至于他们是如何”黑吃黑”的，一本财经《撸贷大军崛起：一次撸几百个超利贷，下款50万买车买房》一文则详细介绍了撸贷圈”传奇人物”苏影为期7个月的”撸口子作战方案”，其主要步骤是”买一张电话卡，养卡半年后，一次性下载几百个超利贷APP，开始操作”；”款下来之后，电话卡会被直接剪烂，人直接蒸发”。
撸贷圈”传奇人物”苏影为期7个月的”作战方案”
（1）将个人所有的电话号码注销；
（2）新买一张实名电话卡，并换一部新手机；
（3）开始”养号”：往新手机中导入几百个比较优质的电话号码，给送外卖、快递的人打电话，伪造一些通话记录；
（4）网上召集了一群和他一样养号准备撸贷的人，相互打电话，增加更多的真实通话记录；
（5）7个月之后开始撸贷，一口气下载几百个超利贷APP，然后在两天之内全部完成申请，最终撸到近50万；
（6）贷款到位之后，把电话卡剪掉，再不使用，然后人间蒸发。
资料来源：一本财经《撸贷大军崛起：一次撸几百个超利贷，下款50万买车买房》
因为通讯录都是伪造的，苏影的朋友和家人们并没有受到催收的骚扰。此外，文章还称，撸贷大军甚至与平台风控勾结，与中介联手；业内还开始出现专门的培训班，培训职业撸贷者。
结语
然而，法律面前，并没有所谓的道德制高点。违法现金贷固然该重拳打击，苏影这种撸贷大军最终面临的，很可能也是刑事处罚。实际上，大部分撸贷大军内心深处更渴望早日还清债务”强制上岸”，这也是他们最终必须要走的一步。
参考资料：
二三四五2016年度财报
每日经济新闻《十万大军”撸口子”：信用卡P2P撸个遍，借钱是职业，赖账是信仰》
一本财经《撸贷大军崛起：一次撸几百个超利贷，下款50万买车买房》
章宇平《我国现金贷行业的现状、问题及对策研究》
数据获取丨馄饨
数据分析丨侯正平
撰文丨将进酒
设计丨Li
校对丨阿犁
运营丨任姝芳
统筹丨郝昊
出品丨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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