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医院陪护生病住院的姥姥,家里的父亲却几天都没联系到,隔了两天才知道他去上山了。我早就劝他不要去上山了,可他又去上山了。

父亲上山是因为没有别的出路,我不让他上山是因为这条出路马上就行不通了。

父亲和村里其他同龄人一样,原来是下煤窑的。突然有一天,我家院子里吵吵嚷嚷来了很多邻居,母亲闻声撩门帘出去,我们姐弟也跟着出去。年幼的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也不知道,但她笑脸迎着这许多邻居,看这架势,我以为是父亲中了状元要回来。

母亲站在院子中央,我躲在门帘下面,我们看着邻居们从大门口开始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夹道欢迎的道,恭候当了中了状元的父亲进家门。

真的是父亲,但并不像是中了状元,因为他没有骑大马,也没有坐轿子,而是坐在一辆手推车上。手推车一边是我认识的那个沾满了煤粉的用尿素袋装的铺盖,另一边就是用棉被盖着的瘦黑的父亲——父亲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因为他露着牙齿在笑。

笑着正在跟邻居们打招呼的母亲见父亲进来,瞬间凝住喜笑的表情,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跟丈夫说什么。手推车放下的时候,母亲瞬间泪崩,哭喊着问丈夫:“这是怎么了?”

那时候的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长大些后才知道,父亲在煤窑做工时,被突然冒顶的巨大煤块砸到,煤矿相关人员隐瞒了父亲的病情,只把那次事故作为一次轻伤,给父亲输了几天没用的液后,逼迫他签订合同,强行将他抬出了煤矿。没人帮他,没有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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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五岁,我记住了父亲从大门口到院子的这一段,至于父亲怎么进的家、邻居何时离开的、父亲怎么养好的……后来的事情我一概没有印象。不过,我们家的生活和一家子人的命运很快就变得跟别的人家不一样了。

母亲告诉我,父亲一躺就是两年,两年以后,父亲仍然不能自理大小便,经过检查才知道,当时被砸到的是腰椎。养伤期间没有服用任何药物,即便鸡蛋肉类这样的营养品也没有,只是躺了三年。父亲完全丧失劳动力大概有六年,此后至今,一直无法从事重体力和长久站立的劳动。

因为爷爷没有留给父亲什么家业,父亲也没有什么手艺,只能靠做苦力去挣钱,现在就连做苦力挣钱这个门道也基本堵了。

父亲养伤的几年里,家里没有一分钱收入,又到了我们上学的年纪,家里更是难上加难。上初中以前我和弟弟只穿过一次新衣服,在这里要感谢那些是赠予我们衣服的亲朋友邻;上学的费用有一半要感谢借给我家钱的亲朋友邻,另一半要感谢各位校长老师免了学杂费和送的作业本。借的钱要卖了粮食和家畜才能还上。

父亲没有劳动能力,身为女人的母亲即得照顾父亲,又得照看孩子,地里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实在对挣钱的事无能为力。

母亲见家里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不得不想办法赚钱贴补家用;父亲慢慢可以劳动后,母亲的压力相对小了些。父母亲做过很多努力想改变家里拮据的光景,除过父亲驼着背去外面打工这一条路外,母亲曾一人步行几十里到外地摘了桑葚回村里卖、家里开过小卖部、开过裁缝铺、骑自行车卖过酱油醋……凡是做过的小买卖都以失败告终——桑葚没有卖出去烂掉了、小卖部的零食没卖出去被没吃过零食的我们姐弟偷吃了、裁缝铺没人光顾倒了、酱油醋没人要坏了……这一切都是赔了本的买卖,而他们根本没有本钱。

村里没有厂矿企业,没有他们能上班的地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适合他们的去处,他们上了山。

靠山吃山,横水四周都是山,出门不远就能上山,山上也有的是资源——他们找到了出路。

他们到山上的目标是一种中药材,它春天叫黄花、夏天叫青翘、冬天叫连翘,四周的山上都有生长。由于是野生的,所以不是每株都会开花,也不是每株开花的都会结果,他们需要漫山遍野、爬高就低、钻来钻去的到处找。

父母二人每年上山采摘两次,夏天采摘青翘,冬天采摘连翘,每次大概两个月左右,最好的时候两人一年能挣两万多,这要比外出打工、做小买卖挣得多。从他们上山开始,直到我们姐弟上完大学所需要的花费,都是从山上挣来的。

不管夏天还是冬天,只要不下雨(雪),母亲都会准时在凌晨五点起床,烧火做饭、准备干粮,在不到六点的时候把一切收拾停当,起身上山。

他们上山带的干粮是纯粹的干粮,方便面、馒头、火烧、烙饼是主食;水原来是用被开水烫变形的饮料瓶装的,近几年买了一个便携水壶,可以喝点热水了;夏天可以带地里的黄瓜或西红柿,冬天则很少带蔬果;母亲是素食主义者,偶尔会给父亲带几根火腿肠……这些吃的喝的全部装进一个塑料袋,再装进用来装青翘(连翘)的化肥袋里。

日出中天,该吃喝的时候,干粮和青翘(连翘)已经在一起混了半天,此时主食已被泡软、开水已经变凉、瓜果表皮沾满枯枝碎叶……这些食物在我们看来是有些难以入口,但他们不会在意这些,因为吃喝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不会偏离怀中的青翘(连翘),干粮放在一旁,他们很熟练的摸起来咬一口再放下。有时候也会顾不上吃。

也不是经常都这样,青翘(连翘)长的不好的年成、找错地方扑了空的时候、遇到那个东西(他们敬畏蛇虫,避讳它们的称呼)的时候……这些时候,他们就有大把的时间吃东西,带的干粮会不够吃。

上山的交通工具,起初是两条腿,后来有了自行车,再后来有了电动车,一年前是一人骑电动车一人骑摩托车,现在只用一辆摩托车就够了——母亲积劳成疾,不能行远路,已经告别了上山这条路;父亲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跑高就低,如果强撑着上山,只会加快他身体垮掉的速度——这就是我为什么劝他不要上山的原因。上山这条路要向他们封闭了。

那时村里没有厂矿企业,没有他们能上班的地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适合他们的去处,他们上了山,如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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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右一为韩庆杰,正在给贫困户分红

去年休假回家了解到,想带动横水致富的横水村村委会主任韩庆杰和副支书陈少锋在林区第一书记张五龙书记的支持和帮助下创办了合作社,他们的合作社也许能解决一些就业。

韩庆杰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收购连翘和各种中药材,因为他讲信用,在斤两和块毛上不计较,所以一直以来我家大部分连翘都是卖给他的。韩庆洁依托林区连翘和中药材优势创办了以恒连翘种植专业合作社和中药材产业发展园,建成投产后,他介绍说,将会优先使用贫困户、雇用村里的人到厂子上班,尽可能多的解决一些就业。

陈少峰是退役军人,敢拼敢干,他不顾家人朋友反对,辞掉工资待遇不错的工作回乡创业,先是开了一个小卖铺,后来在遭遇挫折、合作者纷纷不看好而退出后,独自创办了振锋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他说,合作社在肥料和沼气利用及其它方面将为村民提供方便。

张五龙书记为人和善、爱惜人才、务实肯干,到横水任职以来,在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和他的努力下,结合横水的历史文化和地域特点,建设了小坪头红色教育基地、中药材种植基地、南沟避暑山庄、北湾七彩山庄、绿色村寨北寨和麦王沟民宿,横水岭盘山公路拓宽并修建了观光通道,支持、帮助创办了一批农民企业,还有很多待办的项目正在跟进。

书记心里装着横水和横水人民,村干部心里想着农民的利益,有这样的书记和村干部我作为横水人感到很欣慰,我坚定的相信,横水一定会趟出一条带动全体人民发展致富的出路。

但是,集体致富需要一个过程,坐等靠是不行的,唯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才是真正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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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家里有个磨粉面(粉面的成分和淀粉差不多,根据加工纯度分大粉和小粉)的磨坊,父亲小的时候就帮着爷爷奶奶磨粉、养猪,直到我出生以后也还磨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不干了,但是磨粉的技术父亲却没忘。

父亲早几年就想重开磨坊,可那会儿我们上学需要用钱,上山要比磨粉挣钱快,考虑到本钱和其它问题,所以一直没开成。而今,父母亲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上山的路快要走不通了,如果现在不把这条路趟出来,再过几年恐怕就穷途末路了。

按父亲的计划,在后窑院里盖一间厂房,买两台机器,再圈一个猪圈,用自家地里的玉米先干起来,一边磨粉一边养猪,等资金周转起来再慢慢扩大生产规模,用不了多久就能产生效益,以后的出路就活了。

这是父亲计划的出路,我坚定的相信,他一定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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