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一个中午,两个穿着工服的外地年轻人,站在宝安松岗一栋23层的摩天高楼下显得茫然无措。俩人出差刚到深圳,向我打听地图上门牌号7A的具体位置。
得知要坐电梯上大厦后,两人显得半信半疑,走到半路又停了下来,再次埋头研究起手机导航。
年轻人的迟疑并不奇怪,与封闭式的工厂区不同,23层高楼是深圳第一座摩天工厂全至科技园——将厂房搬进大厦,23层楼分布着100多家高端制造企业,大厦内集研发、设计、生产一体,车间内告别流水线作业。楼下是公园般的园区景观,极富设计感的图书馆、美术馆、咖啡馆,以及在网上红了一阵子的“最美楼梯”。
不得不说,此处景象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此地距离东莞长安镇不足4公里,距离宝安中心超过30公里在深圳做什么销售赚钱,周围工业区与城中村交错。附近片区公交车线路不多,电动车、共享单车是人们的主要出行方式。在短视频平台上搜索“松岗工厂”,出来的一水儿是电子厂招工广告。
摩天工厂对面的金百味快餐厅,是园区内唯一的快餐馆,正逢中午就餐高峰期,餐厅门外排起了长队。门内更像间开阔干净的大食堂,在这里庄子明一般会花12块,吃个两菜一饭一汤的快餐。
庄子明到此处仅一个月,心里暗暗后悔要的工资太低。跟上半年实习的工厂比起来,现在的公司不包吃也不包住。5000多块的工资跟深圳物价,像是对合谋的坏家伙,令他活得捉襟见肘。
章小晖和另外两个女孩,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等着餐厅队伍缩短后走了进去,三人是大厦内某间公司的学徒工。学徒工工资极低,每个月家里还得贴补他一点,才能应付日常支出。
选择
中午吃完饭后,庄子明会把1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花在餐厅旁的社区图书馆里。
图书馆上下两层,馆内空旷、安静、凉爽,二楼台球室与阶梯台阶最受欢迎,木质台阶宽敞,躺着七八个男人。剩下几个看书的人,分散在图书馆各个角落。
庄子明坐在二楼角落阅读区里,这里通常只有他一个人。下午下班后,他还会来到这里,一直待到7点闭馆。
庄子明21岁,今年夏天从佛山一所大专院校毕业。来深圳后他前后面试了两份工作,一份在龙岗,岗位与他所学的汽车专业更匹配。不过他最后选择了松岗,摩天工厂的环境配套,占了很大一部分权重。
今年上半年,庄子明在佛山一家工厂实习了四个月。工厂做汽车电池原材料,每日生产线上扬起的粉尘,在空气中弥漫成一层薄烟,车间内张贴着特别提示——长期工作有患尘肺病的可能。他是技术员,不用一直呆在车间,但也没办法完全脱离车间。
那间工厂位于佛山某座村庄内。庄子明跟10多名同班同学一起进厂,如今只剩下两名同学还留在那里。工厂生活单调乏味,厂外没有任何娱乐和文化设施,庄子明的日常围着上班、吃饭、回宿舍三点打转。车间工人以四五十岁的女人居多,办公室内的技术员们大多是80后,除了同学,他几乎找不到什么同龄人。
今年6月底,走出那间工厂后,庄子明在心里嘱咐自己,“不要再找类似环境的工作”。
从佛山那家工厂离开后,庄子明在广州找过一段时间工作,他中意的工作和岗位,起步基本要本科以上,“门槛就是这样”。同班同学的出路都不算理想,有的做了销售、客服,还有些做着和他差不多的技术员。
广州的几家工厂找过他面试,那些工作一般都是日夜两班倒,每个班12个小时,他不想上夜班,也不喜欢加班,“没有生活,对身体也不好”,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没有家庭,没必要那么努力赚钱。
如今这家几乎不需要加班的公司,以及配套接近于市中心写字楼的摩天工厂,显然更符合他的期望。
“工作轻松,赚不到钱啊”,庄子明观察过,这样的变化,在普通工人身上尤为明显,摩天工厂内的产业比周边的电子厂技术含量要高,并非纯粹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厂房内没有流水线,工作强度与加班密度也相对低了许多,“加班工资少了,收入就不尽人意”。
1点出头,李圆急匆匆地往大厦赶,她出生于2000年,与庄子明同龄,脸上稚气还未脱尽。在这栋大楼里,多数人的上午和中午的上班时间,分别为8点半与1点半。
李圆5个月前来到大楼内一间公司做普工,到现在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的产品是什么,只觉得“做的很开心”,“同事们都很好,每天5点半下班,双休,中秋节这些跟那些公司一样正常放假,还有福利”,女孩一脸自豪地向我介绍。
跟上一份工作比起来,唯一不足的是收入,李圆现在每月工资3000多元,“钱是少,但是开心最重要呀”。
大约一年前,李圆跟着老乡,从广西老家来到宝安松岗一家工厂做工,那是个大型厂区,人多,加班也多,期间的工作经历她甚至不愿多提。“不想揭伤疤”,说完这句,李圆匆匆结束了我们对话。
找工的门道
园区门口处的招工告示栏内,贴满了招工告示。“买社保”、“不拖欠工资”、“执行劳动法”等词眼,在这些告示中频繁出现。每份工作的薪水结构,都被拆解得复杂繁琐——基本工资、饭补、岗位津贴、全勤奖、工龄奖、加班费……
张林和老乡骑着电动车来到告示栏前,两人几天前从附近一家工厂辞工,正在寻找新的工作。他把脸凑在一张张A4纸前,一溜儿看过之后,“这个可以”,张林指着其中一张招工告示对老乡说。
“我就是看中他家10号发工资,”张林的食指在A4纸下方的几个小字上敲了几敲,“一般都是15号或者月底发,只有大厂才会10号发工资”,这是家位于摩天工厂17层的公司。
“那一个月能拿多少钱?”我指着这家公司的普工薪资问他。“基本工资2230元,加上饭补800元,加班费就算工作日2个小时,每个周六上8小时,一个小时25块算,也有快5000块了,”他指着一条条薪资结构算账。
接着,张林向我传授了告示里的门道,“留有地址的都是可靠的,这种只留了微信的不要联系,要么是中介,要么是骗子,你看上面写着25块一个小时,最后把你拉到哪个工厂都不知道,到了厂子,他就给你算十二三块一个小时,有的干完了工资一分都不给你”。
这样的忠告,前一天摩天工厂内的一名年轻女工也叮嘱过我。谨慎与警惕由经验教训而来,隐形的招工圈套与欺骗压榨总是存在。
章小晖就被坑过好几次。
在技校时,章小晖和同班同学被送去工厂打工,厂子里发的工资是每月3500块,到大家的手里每人只有2500块,他们不知道是被老师坑了,还是被中介坑了。
有一年他在广州找了份开机床的工作,在电话里老板承诺7000块一个月,见了面就把工资砍到了5000多。彼时他身上的钱差不多花光了,“就差睡天桥”,只能接受这样的条件。他此前的一份工作是武汉的房产中介,半年开出的唯一一单,是给自己租房的提成。
在广州工厂干满第一个月,老板只给了他3500元的工资。按照原来的约定,试用期三个月后在深圳做什么销售赚钱,老板才会跟他签劳动合同,他要不回剩下的1500元,愤而离开。
而后,章子晖到东莞长安镇的一家小工厂开机床,老板给员工只买了份医保。隔壁小作坊着火后,不敢给消防打电话,大家心里清楚,周边没有哪家的消防是过了关的,找消防灭了火,接下来就免不了罚款。最后,老板让他和几个工人,冲进去帮邻居扑灭了火。
车间内人停机器不停,每个人每日工作12个小时,日夜班轮转,章小晖没上过夜班,生物钟彻底被打乱,每到夜晚就异常亢奋。由于睡眠不足,有天他在晕倒在生产线上,头栽进了机床里,还好同事眼疾手快,将他拽了出来。
相似的经历庄子明也有过,大学时他去电子厂打过几次暑期工。电子厂的流水线工作大都辛苦单调,庄子明站在流水线上,一站差不多要12个小时,他一手握一只螺丝枪,负责电子配件上的两个螺丝,双臂一推一收,一天重复上千次。
这些工厂包吃包住,但条件都不好,其中食堂伙食最差的一家位于广州郊区,“吃不到肉,吃完还吐过”,待了几天后他忍无可忍,最终离开。
未来
园区配套公寓位于摩天工厂西侧,这大概算得上附近最好,也是最贵的公寓。
公寓管理员语气冷淡地介绍着一切,最小面积的房间月租为1700元,人们需要刷指纹进出公寓,走廊和电梯内遍布监控,公共厨房、活动室开阔明亮,健身房、天台花园颇显档次,室内电器、家具配套一应俱全,数百间公寓大都租给了园区内的上班族。
“园区的普通工人会租这里吗?” 我问他。
“不会”,管理员回答得干净利落。
在附近城中村里,租一个单间月租最便宜大概500元。庄子明租住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公寓里,月租900块。某个周六的晚上,他带我来到茅洲河边的城中村口,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矮楼,他的出租屋就在里面。还不到晚上9点,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稀稀落落,一小半店铺已接近打烊。其实,全至科技园内的咖啡馆,早在8点就打烊了。
入住那间小公寓以来,庄子明只用了30多度电,热水器温度被他调到了最低一档,空调只开过两晚,耗了20多度电。庄子明没再开过,晚上靠一个小风扇撑着。
话语间,庄子明几次遗憾工资谈得过低,“不知道这里消费这么高,基本消费就超了一半”。
庄子明有心多存一点学费,他正在计划明年4月的专升本考试。
在庄子明的学校,今年参加专升本考试的同学中,全校只有几个人考上了2A类本科,剩下的都是2B类本科。2A学校好,每年学费也仅有四五千块,2B类学校每年学费就要两三万。庄子明的英语成绩一向不好,考上2A,他信心不多。父母在广州做了多年小生意,日常赚的都是些辛苦钱。如果自己只能考上2B,两年学习算下来,对家庭来说这不是个小负担。
眼下的这份工作,庄子明并未寄予多大期望,“这类工作很吃学历,你懂得不够多,基本就在底层,虽然比普工好一点”。庄子明渴望真正离开工厂,走进写字楼,那不仅代表着社会地位的变化,也是另一种人生可能的开始。
“像我这样的大专生,去任何一家公司,干的都是都是重复性的边缘技术工作,学校学的那点知识都用不上,核心工作不可能碰得到,那种得要高材生。”
在本科专业选择上,他不打算选继续读汽车专业,而转向了物流管理。在他看来,这个跟电商相关的专业, 才是更长远的选择。他计划30多岁回老家清远定居,当地的技术类工作相当有限。如果转型到电商行业,那时候自己在老家做点电商生意,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从餐厅吃完午饭,章小晖独立回到凉亭。6年前他从技校毕业后,打的第一份工也在松岗,工厂紧邻东莞,跨过桥就到了长安镇。他在那间工厂开了两年机床,工资在进厂第二个月涨到5000块后再没变过。此后,他又辗转于武汉、广州、东莞、安徽,最后又回到深圳。
章小晖在技校学的是机床专业,如今班里玩得好几个人,都没再做这份工作,“太脏了”。做这份工,一天要在机床旁待12个小时,车间内一般不会装空调,最热的时候老板会开风扇。风扇一开,吹得满屋子沙子、扬尘。
“干干净净地进去,回去一身的油跟污渍,现在再去干这个估计都受不了”,章小晖把手里可乐瓶的盖子,反反复复地扭紧又扭松。
这是个白净清秀的年轻人,头发微卷,穿着得体,话语温和。一时间你很难把他跟满是油污,灰尘飞扬的机床车间联系起来。
几个月前,章小晖刚刚来到摩天工厂内的一家医疗设备公司,工作环境比开机床好了不少,产品制作环节产生的粉尘很少,“对着公司配的吸风口就好”。眼下的这份学徒工,一旦出师就是市场上紧俏的技术工,无论是在老家武汉,还是在深圳,都不愁一份收入理想的工作。
“这份工作跟开机床比起来,感觉怎么样?” 我问他。
“对比,我好像从来都不会对比,主要是对一下工资。脏乱差倒也没有特别难忍,有钱啥都好说。”章小晖算过,眼下这份工作学徒期满,他能拿到的月薪会有八九千,甚至上万元,这比他之前的任何一份收入都高。
打工这些年,章小晖开过机床,做过中介,也在工地上搬过砖,身上钱最多的时候也就几千块钱。刚工作时他试着存过一段时间的钱。后来他用那笔存款买了新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第一笔存款花光后,他索性不再存钱,反正存的钱早晚也要花出去。
“没钱就没钱,反正我从来就没啥钱”,他一副不太在乎的口吻。
这些年章小晖交过一个朋友,那也是第一份工作中认识的,6年来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反正我不怎么喜欢交朋友,一个人也挺自在,按照我妈的说法,她觉得她养了个白眼狼”。
“你妈觉得你老在外面,回家太少吗?”我问他。“是吧”。
“那你换了这么多城市,会觉得一直漂着吗?”我又问他。
“换来换去,就当出去玩了”,他还是一副平静又不太在乎的语气。
备注:
文中人物采用化名。
文|黄小邪
本文由微时光原创发布
————————— END —————————
限 时 特 惠: 本站每日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一年会员只需298元,全站资源免费下载 点击查看详情
站 长 微 信: 402999666
1、本站资源针对会员完全免费,站点中所有资源大部分为投稿作者付费教程,切勿轻易添加教程上除本站信息外的任何联系方式,谨防被割,如有疑问请随时联系客服。
2、本站所有文章,如无特殊说明或标注,均为本站原创发布。任何个人或组织,在未征得本站同意时,禁止复制、盗用、采集、发布本站内容到任何网站、书籍等各类媒体平台。如若本站内容侵犯了原著者的合法权益,可联系我们进行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