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出去。”
英语老师将这位班里为数不多还在听讲、书上也记满笔记的女同学赶出了教室。因为她发现这位同学是帮别人代课的。
代刷、代写、代课,甚至是代考……这些灰色行为,悄然在今天的高校校园中弥漫。
替身众多的女大学生
这位被发现找人代课的同学名叫小晴,今年大二,是某高校英语C1班的学生。这个英语班是混合班,各个学院、各个专业的同学都有,老师对同学往往没什么印象,考勤也只是每节课对照固定的座位表,看看相应的座位有没有人。
“我的老天!”同一个英语班的张玉提起小晴的行为,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张玉每次上课之前都会朝左后方看一看,可坐在那里的总不是自己熟悉的面孔。本学期小晴只有第一周来上过课,其余十几周都找了“替身”,而且每次的人都不一样,他们的身形、长相、穿衣风格不定,甚至性别都是随机的——有一周,小晴的“替身”是男生。小晴的出勤全靠花钱找代课,每次的价格在20到30元不等。被老师赶出教室的那个女生,也只是小晴代课大军中的一员小将。
小晴找代课,之前没有出过差错。这次突然被老师发现,原因还要从第十周说起。第十周轮到小晴做课前演讲,来的还是代课同学。但是,代课同学事先并不知道自己还有演讲这项额外任务,上台的几位同学中就只有她没准备PPT和演讲稿。可这位“假小晴”演讲起来,口语十分地道,即临场发挥也一点不磕巴——这对英语专业的她来说不算什么。那节课,大家都对这个外表瘦弱同城代抄作业,台风却稳当的“假小晴”刮目相看。
而第十一周小晴又换了个“替身”,她的运气可没这么好。这次的“假小晴”按约定的位置坐好,低头,保持低调同城代抄作业,尽管她如此入戏,还是在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老师莫名其妙问她:“你是小晴吗?”她连连点头:“我是小晴。”
同时,她的出现还引起了右后方王明的注意:“不对啊,咱班有这号人物吗?咱班没有那么大只的女生吧?”王明刚看到“假小晴”坐下,就跟同桌讨论了起来。“我本来不认识小晴,还是上节课看她演讲得好才知道这个人的。演讲的那个特别娇小,这次她座位上的人跟上次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吧,体型简直可以用‘高大威猛’来形容!”王明回忆道。
老师也心存疑虑。课上,她一直打量着“假小晴”微微皱眉,就连“假小晴”周围的同学都被盯得心里发毛。这个班回答问题的形式是接龙,轮到“假小晴”回答的是一道填空题,这难不倒她;可是等她后面的那位同学回答完,老师突然叫停了接龙,又折回去让“假小晴”回答。
这次的问题就棘手了。老师问:“小晴,你上节课课前演讲的主题是什么?”这位初来乍到的“替身”怎会知道前情提要呢,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老师的脸都拉长了,即便她明显斟酌过用词,语气还是难掩愤怒:“你不是小晴,是来代课的吧?请你出去。”
这位“替身”快速收拾好了东西,低头而去。
“其实我脸盲,但上个星期只有她没准备PPT,我就多留意了一下,今天能认得出来。”老师解释道。不过,老师并不知道一件更可怕的事:上周演讲的同学也并非小晴本人。
找代课彻底“翻车”,小晴本人对此却很不屑:“都大学了,我还真不怕这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至于她的活法究竟是什么,她不再回答。不过她朋友圈中常有的十几万转账截图,成山的奢侈品和她无意间透露自己“有家公司”,或许也是一种答案。
“互助群”的秘密
小晴的“替身”都是在一个“互助群”找的。
这是该校学生在2019年自发创建的QQ群,现在有近2500名群成员。群公告虽写着“本群始终以互帮互助的精神为先,现如今已经为大家解决了5000多个问题疑惑”,但事实上这里的一切都明码标价:如果不是在特定期限内加入的同学,入群需要支付10元的费用;如果成为管理员,每月200元;代发一次公告50元。
图 | 互助群公告截图
图 | 入群缴费转账记录
进入群聊,还能发现一件特别的事:群内的所有发言都带了序号。据悉,这是一条群规,如果不遵守,发出的消息会被管理员强制撤回,还会被禁言,屡教不改者会被踢出群聊。群主也不止一次警告过:“一定带序号,这是群规,也是底线,群荣誉和群规都写得好好的,如果你不把它放在眼里,它自然也不会尊重你!”
如果真能成为大家互帮互助的平台,以上的这些或许都不算什么。可是,有些出现在群里的“问题疑惑”,真的可以让别人帮忙吗?
24有没有需要代跑,英语听力网课代刷的?
134有没有代写数据库期末作业的,有偿高价
218求德语好的帮忙做题,要求德语B1通过,150元起步。
231求PS期末作业,给六十元,敷衍了事的勿扰
250接线上的高数、概率论、线性代数考试。
334求28号9:45高数代课女,有偿,价格好商量
…….
2020年底,记者潜入这个“互助群”20天以来,群里共有745条求助信息,其中265条都是关于代刷、代写、代课和代考的。
图 | 群内的“互助日常”
“我找代写是学术投资”
互联网的飞速发展,尤其是去年疫情影响了许多高校正常的教学流程,还有不少课程只能在网上授课和远程考核,这都导致了“有偿代课”市场的迅速壮大。有些人抓住“商机”,在高校社交网络中建立了代课群,代写作业、代笔论文的现象也在各类网络群组中屡见不鲜,代课兼职和中介商也应运而生。
“救命啊!像我这种理科生来了文科专业,写起论文真是要死不活。”提起自己的某门公选课论文,另一所高校的大二女生林妙滔滔不绝地吐槽起来,还把一头长发揉成了爆炸头。
“太无语了,年底本来就没钱,现在还得找代写,一个论文都要一百三,这还是我杀了二十块钱后的价格呢!实在是到交的时候了,我真的不想写,烦得很,一狠心就把钱掏了,只能少喝两杯奶茶了。”林妙谈起代写费,有些心疼。像这种没有查重要求的论文,代写价格往往只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可随着学校公共课论文的提前,代写市场的需求量也在暴增,价格翻了四五倍。
找人代写对林妙来说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上学期她的另一门公选课论文也是代写的。林妙坦言,这学期应该还会第三次找代写。
林妙信任代写,是因为交易流程很规范,成品质量也不错:谈妥后,买方先支付一半的钱,等论文写出来并修改到完全满意后再付另一半。代写效率也很快,一般都在三天内出稿。除了互助群,“中介”也是林妙找代写的重要来源,只需要把论文要求发给中介,他就会帮忙找到对口专业最合适的代写,“我感觉代写都成一个产业了”,林妙说道。
第一次找代写时,林妙在心里斗争了很久。她问了身边的朋友,意外发现好多熟悉的人写论文都靠“代”,更有甚者和某一代写长期合作,只要一百三十元就能把一学期的某门公选课论文都承包出去。这些都给了林妙找代写的勇气。“最开始还挺刺激的,到现在就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林妙从不担心代写会被发现:“除非老师看出来这不是你写的东西,可是在大学谁又知道你的写作风格啊。”
“其实吧,我找代写还是学术投资。”林妙轻笑了一声,害羞地捂住嘴巴。“自己写不出来啊,费脑子还毁心情,有些课能过就行嘛。用这部分省下的时间和精力,还能把专业课的任务搞好。”
写论文对林妙来说是天大的烦恼,在老刘看来却只是举手之劳。
老刘今年刚大学毕业,他是互助群里十分活跃的代写,最近接了五六单。从大三开始老刘就用空余时间做这行,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一周可以接十单。到目前为止,老刘已经代写过八十多篇论文了,他早就写出了心得:“自己表达观点的句子一定要严谨、讲得漂亮,不要太口语化了。还有一点,写的时候不要堆积太多干货,反而简练一点比较好。”
老刘从不随便要价,一篇论文的价格常在15到30元之间。总有客户调侃老刘的价钱是在“献爱心”,出于感谢,他们常为老刘拉来更多新客户。在业务“欣欣向荣”的同时,老刘也有些纠结——“说实话,我还是不希望代写发展成一个产业链。通过别人的文字,得到自己的成绩,我是不太提倡的。毕竟你自己搞的东西,那才是自己的,最好的。”
“违法窝点”3号寝室
“我们寝室四个人的网课都找过代刷,这算不算‘违法窝点’?”
在另一所高校就读的阿志说出这句话时,神态平静,只是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这位寝室里的“老油条”对代刷看得很开,他自己找过五次,还经常跟同寝室的舍友分享代刷的人脉。
图 | 阿志找的代刷的资料截图
子俊、大宝、晓晨与阿志同住在某栋楼的3号寝室。这个学期因为疫情上网课,某门课四人都找了代刷。据子俊说,集体找代刷,会让大家有一种归属感,“我们的关系本来已经挤成一堆了,现在更是变成一块肉饼了。”
不过,这次大宝和晓晨并没有代刷成功。接受采访时,晓晨的IPad还放在桌上播网课。因为找代刷比另外两个舍友迟了两礼拜,现在他们只能自力更生。两人谈起这件“糟心事”,声音都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已经刷不成了,那人跟我说系统出故障了!我真的非常生气!现在我得自己一个一个任务点看,还要回答问题,真的很浪费时间!”愤怒的子俊脖子伸得老长,脑袋左右摇摆,像只使劲打鸣的老公鸡。
“太形式主义了!当我临死前想到自己曾经花了几个晚上干这事,肯定觉得这一辈子都浪费了。我宁愿花钱买我的时间。”晓晨说道。
刷网课需要两三天,一般是人工刷,收费5元到15元不等。代刷交易起来非常简单,各大群聊都有这类人,加上好友后直接说自己要刷课,附上学习通的账号密码,扫码付款就完成了。
3号寝室四人都十分认可这项业务:“这次掏了十块,太实惠了,只要价钱在一百以内,我们都能接受。”
问及找代刷的原因,他们都提到了“懒”和“形式主义”。
“说实话,就是懒了。”子俊说。
阿志看法不同:“与其听网课,不如看几本相关的经典著作。我找代刷从不会有负罪感,我用省下的时间学了更实际的东西。比如我虽然找了代刷,但我看完了《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这两本书更有价值。”
阿志也曾设想过被老师发现时的情景,他想跟校方商讨,甚至还联想到了教育改革:“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刷,大家都在刷,这也是学生给校方的一个反馈。说明大家都有抵触情绪。那我们放在明面上沟通,再由校方反映到上级组织,那不就可以推进教育改革了?”他扶了扶眼镜,厚厚的镜片下,是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我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学完通识课,再学其他的专业课程就会累,激情都被消磨完了。”阿志补充道。
做作业时的“友情互助”
“违法窝点”3号寝室的同学不仅一起刷网课,还彼此帮忙做作业。
阿志爱写文章,子俊和晓晨的某门公选课论文都由他写,子俊的一门专业课的期末论文也交给了他;子俊是电脑发烧友,包下了阿志和晓晨整个学期的计算机作业。这些都被三人称作“友好的交换”,纯免费。谈起这件事,气氛轻快了许多。
“阿志是高手,文笔很好的。”晓晨拍了拍阿志的肩膀。
“他俩都对我写的论文很满意的。不过,啧啧啧,子俊帮我做的计算机作业可真不行呀!”阿志撇嘴看了看子俊。
晓晨也捣蒜似的连连点头:“确实很丑,他做的PS就不符合现代的审美!”
子俊瞪着两人,气呼呼地说:“行啊!我心痛了!嫌弃的话以后别找我做啊!”
三人哄堂大笑。据他们说,这样的“合作”能让大家都专注做自己喜欢的事,越来越专精,也就离梦想更近了,离彼此也更近了。
做作业时的友情互助可不限于同寝室之间。在另一所高校,大二男生王明的某门课论文,竟然是和五湖四海的朋友“集思广益”写出来的。他有好几篇课程论文都是向好朋友借来的,而且借的时候还有讲究:朋友的学校得是名校,还不能同城。
“我借的论文,同济、北航、川大、西南大学的都有。不过离得近的高校同学的文章我都没敢要,不保险。借论文,还是越远越好!”
王明每次都会借好几篇论文,然后再严格挑选。最开始他还会挑出几篇论文里的精华重新拼一篇出来,到现在他都懒得拼了,拿一篇直接用。
不过,被王明淘汰的论文还有归宿。他的电脑中有一个文件夹专门存储借来的论文,以备不时之需,文件夹名叫“拾人牙慧”。
借好朋友的论文,谈钱伤感情。据王明介绍,他问哥们儿借论文,给报酬是不可能的:“直接‘白嫖’就行,他们都很乐意的,毕竟我也会给他们发我的。好朋友嘛,就得互相帮助!”
一名辅导员老师表示,自己在处理代刷、代写和代课的问题上,会谨慎考虑,会从纠正学生的角度出发,以引导为主,不会直接上报学校。
“如果是自己做代课代写,我会了解一下原因是经济困难、从众还是为了赚钱;如果是找别人给自己代课代写的,还是一样先沟通,看看是心理问题还是学习跟不上等等,再帮助他们解决。不过一码归一码,这种投机想法都是要严厉批评的。毕竟在校园内是小事,但到了社会上可能会歪掉,不愿意通过正常途径赚钱工作。”
“代课代写在本科生里还是比较少见的,起码在我们学院很少有听说。”这位老师很是乐观。
然而,高校中的这一“灰色空间”可能出乎老师们的意料。研究者谭春林在《QQ群消息及“代笔”交易的挖掘与学术不端诱因分析》一文中调查了“万方数据期刊交流”QQ群中代写、代发、转让等论文交易广告信息的周分布情况,并按照星期统计出总频次及平均频次(如下图)。可以看出,论文交易类信息的发布主要集中在工作日,特别是在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发布总频次均在400条以上。从平均频次来看,工作日和周末的平均频次分别为44条、14条。
另外,该群日均发布论文交易广告消息频次的时间段分布见分布图。总体来看,论文交易类群消息发布时间主要集中在8:00—18:00,发布峰值平均约8次/小时。值得注意的是,在买卖需求类别的信息中,代写(1453次)、毕业论文(988次)、过稿转让(570次)、大量接单(497次)等关键词反映出的论文买卖现象也不容忽视。
分布图
“474找个28号代课的,价格私聊。”
“476找个代抄,价格从优。”
……
2020年12月26日,记者潜入这所大学互助群的第20多天。繁杂的“求助”信息还在不断刷着屏。
校园里,代刷、代写、代课每天都在上演。期末来临,代考生意也渐渐红火了起来。
“代”字当头,“不想干”与“帮你干”的学生,是否想过自己的行为会给彼此带来什么?
数量庞大的“代”字辈们,又会为高校学术圈带来什么?为教育界和中国的未来带来什么?
注:本文出现的校名、人名、寝室号等信息均经处理。
[1] 李宝鑫.大学生“有偿代课”现象的成因及对策分析[J].现代交际,2019(14):114-115.
[2] 盖艺伟,薛孟春.大学生有偿代课现象的影响及对策探讨[J].大学教育,2019(08):193-195.
[3] 谭春林.QQ群消息及“代笔”交易的挖掘与学术不端诱因分析[J].中国科技期刊研究,2019,30(07):721-727.
排版 |小话梅
审核|小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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